第一章 回家

 “接下来往哪儿走?”
“路口右转。”乘客穿着宽松的中袖白T恤配水洗蓝牛仔裤,匡威低帮帆布鞋,发尾带着弧度的长发扎成马尾,一眼看上去和街头打扮简单女孩没多大差别,但干净清新很多,她是个容易给人留下第一眼好印象的人。
在阴郁的随时可能下雨的下午,碰上这样一个女孩,按理来说该高兴,但出租车司机格里有些郁闷。
从乘客上车到现在,他们在这个小城已经兜了近四十多分钟的圈,女孩完全不认识路,一副漫无目的的样子,也不着急,偶尔像是想到了什么就蓦然笑两声,或者不出声只是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
格里是在火车站遇到她的,一个人,左手拿着一张纸,小指上勾着一只透明的笼子,右手提着一只半人高,黑色皮料铝合金包边的长盒。她穿得太单薄,站在这种温度的空气里也快要冻得发抖了吧?格里把车停到了她面前。
上车后她把长盒放在后座,白纸搁大腿上,纸上黑色记号笔画的线条像抽象画,这居然是她的地图,只有线没有地标,简直是意识流。问具体要去哪儿她是不知道的,在纸上比划着然后指路,结果就像是在走迷宫。
她刚才对塑料盒子里的仓鼠说了话,是个中国人。城里的一所女子中学有一些中国留学生,但她看上去不像是还在念中学,也不像应该带些行李的游客。这条路再往下走就到郊区了,遇上这样莫名其妙的乘客要他载着去郊区,有一种没理由的心惊胆战,天知道她想做什么。
“好啦,是这儿。”听到这一声格里如释重负。这是一个路口,越往里走住户越少,到了尽头就是树林。
李山泽付过车钱,心情极好的对司机说再见。她在路上慢慢走,闻着充满植物清香的空气,但是没悠闲多久,身影突然一顿。她站直了,表情严肃。
哈罗盖特(Harrogate)八月的温度基本上是个位数或者十几度,虽然不怕冷,但天快黑了,她只要想到自己会饿就好像真的已经饿了。
那么问题来了,她家在哪?
走到最近的一幢独栋门前看铭牌,念着屋主人的姓氏。“四号,文斯蒂德,不对。”走了一段距离来到下一幢门口,“五号,没标姓氏,不对。”继续走一段路,“六号,F,不对。”......“七号,罗森......”
李山泽到达利兹(Leeds)时手机滑进了路边下水道,她呆呆的看了下水道口一会儿,然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去买票,淡定的坐上来哈罗盖特的火车,看着窗外的风景想到没弄清楚回家的路,又不记得电话号码,于是找邻座借了纸笔凭之前跟伊凡打电话时的印象画了张简易地图。
路易总担心李山泽出门旅游把自己弄丢,所以常会陪她一起,但实际上,李山泽在陌生的地方真的走丢了,她也能找到方法解救自己,靠的就是无比乐观和遇事不怕事的心态。
随着她往下走,植被越来越茂密,房屋稀疏,能看见的房子几乎要被植物遮住,有时经过了一幢房子,再走好几分钟才看见下一幢的轮廓。所谓“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有一座别墅露出了尖尖的顶,走近能看见刚才被树木遮住的尖顶下的半圆,大门口开阔,两旁是杉树。
“十六号,B。”
李山泽是一家一家看过来的,这条路漫长而曲折,站在十六号门前根本看不到路口。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花园大门。别墅外墙五颜六色的砖和涂漆好像要堆砌一个糖果城堡,这让她想起了圣瓦西里大教堂和喋血大教堂。她比较喜欢圣瓦西里大教堂,因为每次想到喋血大教堂就会想到那个因为农奴制改革而被刺杀的沙皇。
巴托利家的房子色彩斑斓,还不是最特立独行,不久前李山泽才经过一幢外墙全镶上镜子的房子,镜子房的斜对面是外墙一半蓝色一半粉色的三层别墅,别墅顶楼有一个空中花园,这片区域简直就是建筑设计师的实验田。
就当她站在门廊里,准备摸第二柄钥匙时,有人推开了玻璃门。
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白人男子站在她面前——李山泽是中国人,汉族的中国国籍的纯中国人,但她的家人大部分都是外国人。对于家里所有的男性,她都不惜用上“帅气,俊美,符合各地审美”一类的形容,但阿奎那今天只配得上“不羁”。红色的头发乱七八糟,皮夹克和满是口袋的裤子上沾了颜料,穿着一双女式黑色人字拖,装饰着白色胶质山茶花,而且快被阿奎那的脚撑裂了。
本来不留胡子的他下巴上冒出胡渣,他的新陈代谢超级慢,李山泽估计他不是故意留胡子就是有挺长一段时间没约会了。
“亲爱的柯莱蒂!”他先愣了一下,然后叫着李山泽的英文名,双眼炯炯有神,张开双臂就要给她一个拥抱。
“亲爱的阿奎那!”李山泽躲开,下一瞬间就出现在客厅里,“衣服新买的。”
他不好意思的放下手,李山泽印花T恤正面有一个带黄色**的红花图案,阿奎那开门后乍眼看吓了一跳,以为她被人捅了一刀。
一条阿拉斯加犬欢脱的跑到女生身边,跳起来爪子拍着她的腿,李山泽蹲下了来揉着它的脑袋跟它打招呼:“财财,好久不见又长了。”
“一年不见而已。”阿奎那把自己带入阿拉斯加犬的角色,有模有样的回答。
“握手。”
财财蹲坐在地,伸出右前肢和李山泽握手,李山泽又揉财财的头直到满意后才站起来。
楚科奇下楼,李山泽走过去给他一个拥抱。楚科奇来自俄罗斯,身高一米九五,有民族代表性的高鼻深目,类似湛蓝天空的双眼,他不断扩散着西伯利亚冰冷男神的美,没错,就是这个“美”字。李山泽被抱在楚科奇的怀里,幸福感油然而生。
楚科奇是小说作者,因为兴趣兼职做模特,为了避免曝光率提高,他很低调,只拍杂志照,但好像效果不大,粉丝们找到公司,就靠经纪人含糊其辞混过去。大部分时间在家写小说,但比同样长期呆在家的艺术家阿奎那在意形象多了。
他拥有能随时登上杂志封面并且能随时引起女性心跳加速的脸庞和身材,巴托利家的男性好看得各具特色,但楚科奇就是她最崇拜的男神,没有之一,没有血缘关系,也不矜持,她从来不掩饰对楚科奇的花痴。
“好像又长高了。”
“你觉得现在多高。”
“一米七。”这个俄罗斯人很熟悉中国人对身高说法。
“一米七二,我希望还能长一点。”
“南方女孩长到一米七二很不错了。”楚科奇没说她这个年纪应该没有多大发展空间了。
“同学说我再长就交不到男朋友了。”
“那我帮你物色几个吧,就在英国找个和你一样的普通人类男友,就近原则。”阿奎那说。
“诶哟喂,我自己找。”李山泽摆手,然后因为二楼走廊上出现一个人而下意识看过去。
南茜穿着丝绸睡衣站在护栏边,眼神慵懒,头发杂乱,随意抓了几下后伸了一个懒腰,就算她刚起床,人们也会觉得她这是在拍摄护肤品或者香水或者家居广告,什么时候都漂亮得一丝不苟。
她身上是灵动的美,这种美飞扬跋扈,又带着孩子气的天真和善良。
“今天周五你不去上学吗?”李山泽本以为这个时间点是看不到南茜的。
“我请了病假。”漂亮女孩边走边说中文,表情要是端庄点就可以主持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了,虽然新闻联播应该不需要美国姑娘。“那是什么?”她看着茶几上的塑料笼子。
“仓鼠,给汤姆的,上次打电话我说要给他带一只回来。”
阿奎那弯腰凑近了观察小仓鼠,它缩成一团往另一边挪。“有灵气的小家伙。”
“难道叫杰瑞?”南茜问。
“正是杰瑞。你看它还是棕色的。”李山泽和他们一起看小仓鼠。
“怎么带它过安检的?”
“先死掉,然后复活的小戏法,对了,我的房间在哪?”她抬起头来。
“带你去看。”楚科奇说。
巴托利家对住址的要求高,不要太多晴天但不能没有晴天,空气湿度要大,周围的居民尽量要少,这幢房子几年前就准备好了,但去年才住进来。
上上次住在一个中国城市,巴托利一家住得离三峡水库挺近,没事就包只船去玩,看看**风景,或者潜水下去看看屈原的老家秭归,找找白帝城。上次住在英国伦敦摄政运河附近,那条河相比于泰晤士河的大家闺秀名媛风来说是小家碧玉型的,连接着伦敦东区的边缘地带和西区的繁华世界。这家人住在缙庭山,缙庭山是鸟瞰伦敦的好地方,他们喜欢在山上看日落,当然,是部分家庭成员,那儿还是英国导演钟爱的外景地,常能看到明星,然而风水宝地仍没有留住他们,去年初夏他们搬到美丽而多雾的英国小城哈罗盖特,这是李山泽第一次来新家。
举家搬往伦敦时只有她留在了中国,偶尔去英国见见家人,这次才有长期住下的打算。
楼梯上一只曼恩岛猫蹲在花台脚下,紫檀木雕花台是仿竹节式,下层四周刻成海棠形的镂空花板上放了一只珐琅彩花瓶,没有插花。
她看看那只猫,猫也看着她然后把头转开去看别的地方。
李山泽去逗猫,把两只手放在它眼前晃:“杀杀,还认得我吗?”
猫看了她一眼,跳下楼梯走到门口,玻璃门没有关,它就地坐在门口的地毯上舔爪子,舔着舔着觉得不对劲,没有阳光,又走到客厅,跳到沙发上。
李山泽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狗和人握手对狗狗来说是握手,猫和人握手对猫来说就是“扶着朕”。阿奎那提起她刚放下的盒子,说:“体谅一下它吧,最近郁闷着呢,它一直在尝试怎么变成人形,结果猫生受到严重打击。”
“你们居然也瞒着它。”
“猫艰不拆。”南茜说。

“这是路易的房间,这是你的。”楚科奇说。
“你的呢?”
“你旁边,的旁边。”楚科奇说,“我们中间隔着南茜。”
“上午有人运来了你的七箱行李,然后你师父的电话到了,说怕手机掉了在黄色行李箱里备了一只,不过仓鼠要是掉了他就没办法了,噢,今天跟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我准备开车去车站接你的。”阿奎那说。
“我手机掉了。”她轻轻耸肩。
家人为她准备的房间是中式风格,深色木衬白色垫子的贵妃床,床边的柜子上有一盏纯棉灯罩的台灯。
靠窗的桌上有一只宝座式雕镂龙纹镜台,屏风式围栏,中扇凸起,搭脑正中的上方刻云纹,两端刻有龙首,侧立围栏上端也雕有探出的龙首,围栏中是雕凤纹的绦环板,台面是冰盘沿式,下面有三只抽屉,装有铜制拉环,下层抽屉还有插销和锁。台面上有卡镜座,镜子不用时可以拿走。
镜台的选择很能体现家人的善解人意,因为李山泽不太喜欢看自己的脸。
窗对面的墙上挂了阿奎那的画,画的右上角附上原诗:
“竹坞无情水槛清,
相思迢递隔重城,
秋阴不散霜飞晚,
留得枯荷听雨声。”
阿奎那写得一手好书法但并不擅长中国画,不过看在他不怕丢人的大无畏精神和李商隐的面子上,李山泽表示感动加赞赏。窗边一把藤编的吊篮,床对面是雕花衣柜,八扇门关好,雕花就组成一幅有着园林亭台和莲花池景色的画,衣柜边还放着两只行李箱。
“按照标签,其余五只箱子已经清理好了。”
“我请了一天假,一上午都在忙你的行李。”南茜说。
“辛苦啦辛苦啦。”李山泽给南茜捶背揉肩,这时阿奎那对着李山泽眼神示意,要她看地板,但是完全被李山泽忽略,她看向了窗户。
窗帘开着,大熊猫的毛绒公仔挂在玻璃窗户上,用的是橡胶真空挂钩,大熊猫旁边有海绵宝宝,布朗熊,乔巴,哈士奇,灰色大龙猫,蓝色小龙猫,愤怒的小鸟里的黑色红色小鸟,还有一只懒羊羊。
“拖鞋还给我。”南茜踢了阿奎那一脚,“找不到你的了吗?”
阿奎那很无辜,分明是南茜觉得他的拖鞋舒服所以换着穿,但她忘了。
李山泽掀开黑底白线菱形纹的被子,把提盒放在枕头边,摆正,给提盒盖好被子,然后和另外三个人下楼。
“妈妈呢?”她进门到现在还没见着爹妈。
“她找中式餐馆加工你寄来的小龙虾。不过小龙虾吃起来真的没事吗?都说是肮脏的小龙虾。”阿奎那依然好奇。
“你又不吃,再说我吃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吃出问题来。”
“你多厉害啊,把一个中国人拍到地上就是一张元素周期表。”阿奎那说,顺便做了一个拍的手势。
李山泽一句话不说,伸手就去捏他的脸,捏成一张大饼脸,阿奎那乱叫。楚科奇去厨房倒水,顺便拿来一些零食,他深知能用什么方法解救阿奎那,李山泽果然收手坐好。
“今天跟路易说了你要回来,他放学后会直接回家。”南茜拿起沙发上的羊毛毯抖开披到身上。
“平时放学后他不直接回来吗?会做什么?”李山泽问,楚科奇给她撬开夏威夷坚果放到瓷盘里。
南茜不假思索,“在外面浪啊。”
“他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三点半吧,”南茜扭头看一眼客厅靠墙的立式大钟,说:“现在已经三点了。”
“真悠闲,我高中下晚自习最早也是十点,还洗漱写作业,差不多十二点才能睡。”李山泽有种刚从监狱逃出来的即视感。
“难怪,我发现你有黑眼圈,还以为是追求病态美故意弄的。”阿奎那说。
“不不不,因为我有黑眼圈,所以正在追求病态美的路上。”李山泽有一张可以用古典美形容的脸,比那个标准瘦一点,肤色比寻常亚洲人白很多,不是白里透红所以看上去不太健康。她平时很活泼,一般没人注意到她的病态。
可就是这张神似某个人的具有古典美的脸,看上去毫无攻击性的成了一个苍白复制品,划过时间长河,拨开河底水草,生硬的冒出来警示她。
“会发展成林黛玉。”阿奎那说。
“我哪能有她那种才气……和娇弱。”李山泽看小说时讨厌林黛玉,觉得她自私敏感又做作,李少红导演的《新红楼梦》播出后惹来大片非议,李山泽抱着真有那么差的心态去看了一点儿,反正她觉得还不错。
南茜同意:“你一点也不娇弱。”
“哈哈是的。”
“你在来之前杀的最后一个目标人,”阿奎那想了想,说:“你拿了什么做纪念?”
“她茶几上的小说,《权力的游戏》,我缝在枕头里了。”
“诶,乔犀强吗?虽然没你强吧?哈哈哈哈。”阿奎那看着妹妹,这喜欢和自豪真的是完全掩饰不住,“你受伤了吗?”
“一点点擦伤而已,我亲爱的...”李山泽故意顿住,“额,我亲爱的哥哥,我堂堂谛青山南惟北陌双高阶怎么会被那样的小鬼妖打伤?”
阿奎那却故意借题发挥了,“哦,对我用‘亲爱的哥哥’这个称谓你还要犹豫的?我就知道你亲爱的哥哥只有路易,等路易回来又要得瑟了。”
李山泽捂住心口,一副心累的表情,她倒确实有点累了,不然能和戏精阿奎那一起来那么一出。“好了,我累了,要睡会儿,路易到家了也别叫我起床。”

就在李山泽上楼后不久,一楼的人听到她惊天动地的笑声,“2B!哈哈!”
“听听听。”南茜招呼阿奎那,后者把头伸过来,南茜弯起手指重重的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每间卧室进门都有一块带家族姓氏的地砖,灵感来源于电影《The Great Gatsby》,盖茨比的别墅里有显眼的印有双G字母的地砖,巴托利家用上了双B字母,南茜打赌中国姑娘一定会觉得搞笑的,阿奎那还不信,一旁的楚科奇觉得这两人真无聊,南茜可以以早上没找到想穿的裙子为理由对阿奎那发牢骚,即使她去学校是要穿校服的,想打他还需要打赌?巴托利家的女儿们似乎有固定的欺负对象,南茜和阿奎那,柯莱蒂和路易,然后身份在大哥和叔叔之间徘徊的楚科奇默默纵观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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