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碗绿豆汤

  新市,一个老旧的小区,名字叫幸福小区。但不知道住在这里的人是不是都能得到幸福?

  张素娟两只手提满了蔬菜水果和肉食,在如火的灰白水泥路上匆匆走回幸福小区。其实她完全可以早点出来趁着凉快把菜买回家的,但她没有。晚一点出来菜市即将结束,有的菜贩子会把剩下的菜便宜出手,这样她就可以节省几个钱。

  手里的东西有点重,张素娟的额头上汗水明晃晃一片。家在顶楼,没有电梯,要把手里的东西提到六楼对她来说有点困难,但她能克服。女儿要来呢,她希望能给女儿做桌丰盛的菜肴。

  想起女儿,张素娟的眼里有了浑浊的泪水,喉头哽咽了一下。也是因为想起了女儿,她脚下的步子坚定了许多。女儿是她的依靠,只要有女儿在,她总觉得踏实。

  十一点钟,尤灵出现在幸福小区里,一把别致的素色花伞帮她抵挡着头上的骄阳。于是灰白地面上有了一团椭圆的影子,急匆匆移动的影子下是尤灵瘦瘦的身体。

  原本她想早点到的,可是厂子里各种工作需要她这个唯一的老板处理。

  强自压下那些令人烦躁的思绪,尤灵快步走往爸妈的家里。说到家,就该有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可爸妈家是租住的房子,尤灵想到这个心里一片茫然疼痛,爸爸妈妈如此大的年纪还住租来的房子,都是她这个女儿没能力,希望自己有一天能给爸爸妈妈买一套属于他们的房子,可以小一点,拥挤一点,但属于爸爸妈妈。

  张素娟从厨房出来到客厅看了看表,知道女儿快来了,正要返身走回厨房,听到了咚咚的敲门声。

  “来了。”

  张素娟脸上荡起笑容,仿佛整个人一下子年轻许多。这几年支撑她活下来的就是女儿,不知道倘若没有女儿她还怎么活。她笑着伸手拉开门。

  “妈,我回来了。”尤灵声音欢快的就好像一只百灵鸟,还没有跨进门,只仰脸对着妈妈笑出一排如玉般的牙齿,脸上的晕红灿若早霞。

  每一次见到妈妈全身心都是愉悦,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也很奇怪,见到妈妈了,那些不快就都烟消云散。

  “看看热的,还不快点进来。”

  张素娟探身在女儿的背上扶了一把,尤灵顺势进门,张素娟顺手关了门说道:“都说了不让你来的,偏偏不听。正是热的时候,热坏了吧?”

  尤灵将手里拿的包包统统甩到沙发上,坐在沙发上故意大口的**一下,说道:“热算得了什么?我是想早一点过来见到妈妈的,谁知道厂子里一摊烂事,气得我都要冒烟了。咳咳……真热,妈我要吃冰激凌。”说着起身要去冰箱里取。

  爸爸妈妈是不吃这个的,他们准备一些放在冰箱里是给她吃。

  “不能吃那个,刚刚从那么热的地方走回来,吃它会吃坏身体。”张素娟打开冰箱的门端出一大碗绿豆汤,“先喝点这个,解暑又解热。”

  尤灵又坐下去,看到妈妈把绿豆汤碗款款地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咦”了一声,贪婪地俯身把脸凑到碗的上方。深棕色泛着绿意的绿豆汤,让尤灵的眼中又泛起一层雾气。这绿豆汤……昨天晚上她多么渴望喝上一口但是没有,今天妈妈给她做了。

  妈妈,有妈妈就什么都有了!有亲情就什么都有了!亲情是她的唯一。

  “哇,妈妈……”尤灵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里都冒绿光了,急忙把嘴巴抵在碗边大口地喝,滋滋吸汤的声音超大。她一边故意大声地吸着绿豆汤,一边想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往日又不没有喝过绿豆汤,突然的馋成这样?

  甜甜的凉凉的味道,世界上最美的味道。尤灵心里说:好吧,昨天晚上没有喝到,今天终于喝到了,完全补上了。

  张素娟完全不知道女儿的一切,只是站在女儿身边怜惜地看着女儿低着头的后脑勺,说道:“慢点喝慢点喝,又没人和你抢,着急什么。”

  好舒服,绿豆汤在尤灵这里发挥了最大的功效,尤灵感觉到心满意足,一张脸上都是满意,摸着肚子调皮地看着妈妈说:“没人抢也着急呀,人家着急喝呢。太好喝了。”说着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舔了舔嘴唇。

  张素娟看到女儿调皮也笑了:“一碗绿豆汤有什么稀罕的?想喝了就熬点,又不是难办的事办不到。”

  尤灵无意间瞥见钟表,看到时间不早忙说道,“我爸是不是又去给学生补课了,中午回来不?”

  张素娟点点头:“是去上课了,也快回来了。”

  尤灵起身,绿豆汤带来的清凉愉悦让她开心,双手搭在妈妈的肩上,说道:“那赶快啊,不能爸爸回来了我们还做不熟饭。”

  厨房里,母女二人有说有笑。尤灵把做好的菜一道道端到餐桌上,仰头正要对厨房里的妈妈说话,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尤灵条件反射般怔了一下,明白是爸爸回来了。她很期待爸爸早点回来,可爸爸要回来了她有点怕,一丝怯意从心头泛起,她还是佯作什么都没有,欢快地对厨房说道:“妈妈,爸爸回来了。”说着快步去开门。

  一手打开门,看到真的是爸爸,尤灵扬起了笑脸:“爸爸。”

  尤仁德抬头看到是自己的女儿,一双平和的眼睛突然变成冷漠,“嗯”了一声,说着闪身进屋。

  尤灵恹恹地低头,只觉从脚底窜起一股凉意,瞬间到了发梢。

  爸爸从她身边走开去换衣服了,她才松口气,快步走往厨房,对着厨房里的妈妈欢快地说道:“我爸爸回来了。”

  “嗯,收拾碗筷我们吃饭。”张素娟回了一句。

  “好的。”尤灵走进厨房去拿碗筷。说心里话,尤灵有点害怕和爸爸在一起,在爸爸在,连肆无忌惮地笑一下都不敢。

  尤家是教育之家,哪怕遭遇不测,许多旧的家规依旧存在。比如吃饭时,一般都不在饭桌上讨论问题,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安静融洽地吃完饭,尤仁德回到房间里休息,客厅里尤灵和妈妈絮絮叨叨说着话。

  “灵儿,怎么回事,我突然觉得你瘦了很多,是生意不好做累的,还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张素娟忧郁地看着女儿。从女儿来母女两个就开始忙活,直到现在才有机会问。看着女儿尖尖的小脸,张素娟一脸担忧和心痛。

  尤灵摸摸自己的脸,笑了。如果问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人是谁,她会毫不迟疑地回答妈妈。

  ——不仅仅因为妈妈是她唯一的妈妈,还有更多深意。

  她眨着眼睛调皮地说道:“是吗?我怎么没感觉?现在流行减肥,是不是我变漂亮了?”她用手摸着脸,傻傻地笑。

  其实尤灵这一段日子身体不舒服,有时候连吃饭都恶心,景文杰没心没肺又不关心她分毫,婆婆对她视而不见,她和谁说?到了爸妈家,爸爸冷着一张脸,她即便想说也不敢;妈妈对她是无微不至的呵护,可说给妈妈等于给妈妈凭添加忧愁,才不想让妈妈难过。所以,她的状况别人都不知道。

  张素娟一脸无奈:“减什么肥?自然健康才是最漂亮的。大热天的你跑进跑出,都是累的,看你脸色也差,你得多注意。”

  “没有不舒服。”尤灵依然笑:“也许就是累的,也上火。”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说,“对了妈,我也生气,雪梅……气死我了!”

  雪梅的行为,也唯有和妈妈唠叨一下。

  “怎么了,她不好好帮你?”张素娟不解地盯着女儿,马上又命令,“你们两个不许闹别扭,自己人是不能窝里斗的。”

  尤灵皱眉:“妈,你听我说……”

  卧室里,尤仁德把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床上,用力呼出一口气。

  女儿总是不放心他们,不管多忙多累还是经常来看望他们,女儿很孝顺,他知道。

  那件事,女儿是无辜的,他也知道。

  可是他无法解开心结:倘若不是因为女儿,儿子至于犯罪坐牢吗?他至于临到老年还背井离乡在外漂泊吗?他恨女儿,看到女儿看他时眼底的那抹胆怯和愧意,他的心破碎一般地痛。

  那时他是最疼爱女儿的。女儿长得典雅文静,很招人稀罕,尤其是那双眼睛,乌溜溜灵动美的叫人陶醉,女儿在他眼里最可爱。那时女儿的学习成绩又那么好,女儿是他的骄傲。

  可现在他恨女儿。

  儿子犯罪坐牢,他不得不跟着女儿来在他乡,他把恨和怨全部发泄到女儿身上,包括他拿出钱来支持女儿开办加工厂也不见得他是喜欢女儿——那是他没办法的,不等于他原谅了女儿。他很明白,他再恨……也就像妻子说的那样,死了也的靠女儿收骨灰。

  闭着眼睛听客厅里母女两个絮絮叨叨说话,听到女儿说起秦雪梅时声音特别,他一下子警觉,细听了一下才听到女儿说秦雪梅的错,不管谁对谁错,他才不要女儿和雪梅之间有任何冲突。

  “……也不是,毕竟还是一家人,她还能吃里扒外?她倒是不敢和别的工人联合起来作弊。”尤灵对妈妈笑笑,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后,十分轻松,她撒娇似的地抱妈妈的胳膊,“也没什么,就是希望她以后不要再那样做。要是她还不改正的话,另想办法。”

  “嗨,毕竟她也有底线,你知道就好。亲戚就是亲戚,她就算有什么不对,你当姐姐的也多包容一点。灵儿,你想想,文杰一点点忙不给你帮,我们是你指望不上的,你靠谁呀。”张素娟心酸地说道,“当初咱家出事,她爸爸妈妈是帮着我们的,这份情不能忘,所以你千万不要和雪梅闹了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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