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玄武门 更鼓响 纷逐鹿

  太极宫位于长安城中央最北,皇帝李渊居宫中太极殿。

  太极宫的北门便是玄武门,是当时重要的军事政治要扼,重兵护卫,称雄于世。史书称其“居龙首原余坡,地势较高,俯视宫城,如在掌握。”

  李渊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傅奕一到,他便睁开眼,说道:“傅先生怎么来了?”傅奕道:“臣有事启奏。”

  李渊道:“先生请说。”

  傅奕道:“臣今晨观天象,发现秦天有异。”

  李渊惊讶道:“哦?”

  傅奕咳了一声,定然说道:“一太白金星略长安城而去。”

  李渊笑道:“不过是太白经天,先生大惊小怪了。”

  傅奕抬头盯着李渊的眼睛,说道:“臣早年曾习玄术,绝非大惊小怪!”

  李渊道:“好,好,那你给朕说说是什么情况?”

  傅奕点点头,道:“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李渊大惊失色,“什么?!”——秦王当有天下?

  李渊深知傅奕“虽究阴阳术数之书,而并不之信”,今称天意,并非无缘。教傅奕先退去,命速传秦王世民来见。

  帷幕后张婕妤淡淡一笑。

  李世民着便装来至太极殿。

  李渊打量着这个儿子,李世民礼毕,李渊道:“世民不用多礼了,你我父子也有许久没有享聚天伦了。”

  李世民先愣了下,鼻子不知怎的便一酸,道:“天下板荡,苍生涂炭,父皇励精图治,儿子倾相辅佐,他日太平,儿子一定侍奉膝前!”

  李世民的话让李渊心头一堵。李渊的心理很矛盾,对这个英姿天纵的儿子,他不能说不喜欢,但他并没有立世民为太子,这不只是因为太子当立嫡长的传统,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他私心觉得,李建成宅心仁厚,比雄才英武的李世民更适合承继这个江山,治理天下,他对建成更放心些,可若社稷交世民,或者元吉,他却说不清楚。

  李渊回想往事,伤感徒增,他没有把傅奕的奏报说给世民。很久没有见到儿子了,他想和儿子多在一起一会,留世民用了午膳,李世民见到父亲鬓边的白发,胸口一恸。

  这一日世民一直陪着李渊,黄昏时处理了些琐事,到深夜,李世民又折回太极殿。

  李渊很安慰,这下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个手握天下兵马的儿子有什么不臣之心了。

  父子二人按君臣之礼入座。李渊说道:“世民啊,这些年实是亏得有你啊,你大哥四弟的功劳都不及你!”

  李世民叹然。

  李渊微笑道:“将来你大哥继位,还需你护国安邦呢。”

  李世民暗暗一哼,道:“父亲但请放心,儿子对大唐江山一定鞠躬尽瘁,致使宇靖乾清,威泽四海!”

  李渊大笑,道:“好!有世民此言,为父就放心了,来、吃个点心。”

  李世民接过一块桂花糕。

  李渊点着头,欣然而笑。

  李世民咽下桂花糕,嗫嚅道:“只是,父亲,儿子有话、不得不说。”

  李渊道:“且说无妨。”

  李世民道:“父亲,大哥与四弟向来对儿子不满,儿子担心大哥继位之后,性命堪虞!”

  李渊一怔,是啊,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自古以来,手足残杀萧墙从来不绝,即使是自己的儿子恐怕也不能避免,心下一凉。

  李世民在等候着李渊说话。李渊喃喃道:“话虽如此,他毕竟是你大哥啊!”

  李世民不敢言。

  李渊道:“建成虽时常为难你,却并未血刃相见吧?”

  李世民苦涩一笑,道:“有一事父亲可不知晓。”

  李渊道:“哦?”

  李世民道:“数天前,大哥请我饮酒相聚,儿子饮酒之后感觉腹痛,回府即吐血数升,若非命大侥幸,父亲今天也见不到儿子了!”

  李渊听罢大怒,气得双手颤抖,他没想到他最合意的太子竟真会做出这种谋杀亲兄弟的之举,眼睛直直地瞪着,铜铃一般。

  李世民面色沉痛,眼眶含泪。

  李渊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好,朕知道了,明儿一大早,你和建成、元吉一同来见,朕要亲自查问。”

  李世民叩谢而去。

  李渊怀拥张婕妤,辗转不眠。换做是谁遇到这种事情都会睡不着的。他的爱妻独孤皇后在临终前吩咐,要他好生照看这三个儿子,世民英武,建成宅厚,元吉诡辩,水火不容的性格,迟早会发生冲突,他最担心的还是建成。

  他回想着李世民方才说的,忽见李世民挥舞长剑砍杀而来,一下子削落了建成的脑袋,血花四溅,他正欲训斥,李世民已一剑朝他刺来,骇得他一身冷汗,不由大喝。

  张婕妤娇躯一震,道:“陛下!”

  这张婕妤和另一嫔妃尹德妃如今最得宠幸。细看张婕妤,好个,身材匀称,媚眼如丝,因呼吸而不住起伏着,难怪李渊会为了她夜夜**了。

  李渊强自镇定地笑着说没事没事,张婕妤也不敢多嘴,一揽揽住李渊的脖子,红烛一灭,昏罗帐。

  *********

  更鼓声声,已经丑时,荒鸡号月未三更。

  长安城外的野路上闪出几个人影。

  兔跃鹰腾,俱是轻功了得之人。

  他们各自打了招呼,便站在一旁,像是在迎候什么人。果然,夜雾中,走来一人,紫衣蟒袍,年纪不大。

  这几人立即拱手道:“参加齐王殿下!”

  适才没看清面容,这一说,不是齐王李元吉是谁?

  李元吉笑道:“大家免礼,这次共襄大事,若事成,本王定对诸位封侯拜将!”

  几人道:“北邙七剑谢殿下!”

  北邙七剑在江湖上邪名昭著,没想投在了李元吉手下。

  李元吉摆了下手,这几人退下,边上树林里又走来一人。

  “殿下,万事俱备。”这人是李元吉最亲近的幕僚,神手千算刘维均。

  李元吉一笑道:“上一次没有毒死李世民,这一次必教他血洒五步!”

  刘维均道:“杀了秦王,那太子呢?”

  李元吉眼一狠,道:“大哥嘛,素日里对我还不错,先留着还有用处。”

  刘维均道:“是。”

  李元吉嘴角露出冷笑,他想起一个女人来。

  *********

  这晚很多人都没有安睡。魏征望着天空不语,星辰一闪一闪,深不可测,这星辰,千百年来,始终如一,可是人事代谢,兴废亡存,却已周而复始不知多少回了!星辰,它看得见吧?也许,苍天的明眸真的是雪亮的,它可以记住一切的真实。而这一次的真实,苍天真的会记住吗?魏征心潮翻涌着。

  李世民看着烛芯,显得有点疲惫,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张公谨、李孟尝、侯君集、杜君绰、郑仁泰、尉迟敬德、秦叔宝等在静候号令,门外有天策军百十,整装待发。李世民的腰间别着剑,腾腾地现着杀气。每个人的表情都凝重而严肃。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六月初四,卯时,鸡鸣三起,鱼肚白的清晨,宁静、和谐、安详……太极宫墙角的嫩芽,一滴露珠滚落。

  玄武门的军队守卫一如往常,威势森严。

  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骑着马说着话,带一队护卫朝玄武门来了。

  李元吉道:“一会见了父皇,我们要先发制人,不要给世民任何辩解的机会。”

  李建成道:“不知道父亲会相信谁?”

  李元吉哈哈一笑,道:“你是太子,将来的皇帝,父皇自是信你了!”

  李建成颔首。

  一阵风刺到李建成脸上,他说道:“四弟,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对?”

  李元吉不解。

  李建成心下忖思是否撤马返回,因为他感觉到有一双杀机四溢的眼在看着他们,这双眼很熟悉,很像是秦王麾下的尉迟敬德!

  当年他曾笼络尉迟敬德遭拒,这眼神他记得非常清楚,他甚至想过他朝称帝必杀尉迟。

  李元吉也觉出异样,他忽然有些慌乱,手心冷汗直冒,他实在不敢相信,他不敢相信平日谦柔的二哥、他会……

  李建成大叫一声道:“四弟,快离开这儿!”

  李元吉心乱如麻,他知道一切都已脱离了他的掌控,此时唯有听天由命了。他看看墙头,暗养的一帮死士居然一个未见,又怒又恨。他感到了自己的幼稚,自诩英明神武,养士三千,机谋宏图,却是不及别人万一。他转头看向大哥,大哥也看着他,李建成大怒道:“元吉!还不快走!”他这才回过神,李建成已跃马前行数步,立即加鞭,马蹄一动,竟又停滞。

  李建成回头道:“元吉你怎么回事?”

  李元吉怵然大喊:“我的马不听使唤了!”

  李建成急得双目凸出。

  一人扬声大笑,尉迟敬德从一个角落出现,后面跟着一支军队,银甲刀枪,冷漠无情。

  李建成开始寻找,他在寻找他的亲信常何,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并不见常何。一个门官施施然近前道:“太子,陛下有命,请留下护卫与兵器,下马入宫觐见!”

  李建成哼了一声,向李元吉打个手势,拔缰便走。一人朗声喝道:“大哥!四弟!”——秦王世民!其身后紧紧相随的还有长孙无忌、侯君集、张公谨、刘师立、公孙武达、独孤彦云、杜君绰、郑仁泰、李孟尝……俱是秦府中人。

  军队把建成元吉团团包围,刀斧手、弓弩手都已准备就绪。

  见果然是李世民,李建成心底惨绝,他想,是常何出卖了他!哪里听得叫唤,纵马没命狂奔。秦王府众人大笑。李世民当下弯弓搭箭,但听风中划过嗖嗖劲气,这一箭,就洞穿了大哥李建成的咽喉,建成应声落马,血流不止,一朝太子,就此殒命。

  李建成眼睛眨也不眨,直直瞪着李世民,他死不瞑目,无神的瞳孔里夹着一丝不甘与恨怨。

  李世民浑身颤抖,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骨肉至亲的大哥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箭下,他不能相信他自己竟真下得了这番毒手!长孙无忌、李孟尝、侯君集齐声道:“殿下,斩草除根啊!”李世民冷静下来,看向四弟齐王李元吉。

  大哥身死,对李元吉打击甚大,这样的结果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李元吉久经沙场,他知道李世民绝对不会放过他,便想拼死一搏。

  只见他拉开随身的长弓,欲射李世民,可是因为慌张,弓总也没拉开。李世民泪水莹然,叫道:“四弟!”

  李元吉扔下弓,长笑数声,厉声道:“好你个李世民啊!今日我和大哥死在你的毒手之下,他朝你的子孙后代也将死无葬身之地!”李世民哽然。

  李元吉兀自笑着,李孟尝、张公谨等人心中叹道,真是个好汉子。

  李世民道:“元吉,你错怪二哥了!”李元吉斥道:“你杀的人不是大哥吗?!”李世民沉默,李元吉干笑不休。

  “叛贼休得猖狂!”尉迟敬德抄出一路骑兵,乱箭如蝗,李元吉被射下马,倒地挣扎,李世民正要说留元吉一命,尉迟敬德已大刀霍霍,把元吉首级夺下。

  天地死寂,只能听见人的呼吸,落针可闻。

  一片乌鸦扰过,呀呀地嘶鸣。

  *********

  太极殿,李渊刚用完早膳,等着三个儿子觐见,可是迟迟不来,不知道是何原因?左仆射裴寂、右仆射萧瑀、侍中陈叔达、中书令封德彝,另有宇文士及、窦诞、颜师古一干大臣随侍。

  着急的当儿,门外宦官大叫一声没有圣旨不能携兵器入朝,尉迟敬德手持长矛,气势汹汹地来到李渊面前。

  李渊道:“尉迟将军,什么事情?”

  尉迟敬德道:“陛下,太子齐王叛乱,秦王殿下已经出兵平定,殿下怕惊动了陛下,特派末将前来护驾!”

  李渊虚脱一般,他还有什么不明白?是李世民杀了他的亲兄弟!世民啊世民,你怎会如此狠心?

  尉迟敬德逼视着皇帝。

  李渊不知怎么办,右仆射萧瑀说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渊叹道:“萧卿家有话直说。”

  萧瑀看了一眼尉迟敬德,道:“陛下晋阳起兵,削平天下,位尊九五,秦王世民功莫大焉,而那太子与齐王妒贤嫉能,胸藏阴谋,秦王杀之,实是大功一件,陛下现在只有秦王一个成器的儿子,不如将国事政事悉数交给秦王,凭其处决,则社稷黎民之幸!”

  李渊冷冷一笑,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唯有下旨宣布太子、齐王谋反罪状,天下兵马归于秦王。至于他日后私下里昼夜为建成元吉偷偷拭泪,却是后话了,这里按下不表,总之,他清楚地知道,李世民,已经不只是他的儿子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世民对建成、元吉党羽大肆杀戮,李建成几个儿子:安陆王承道,河东王承德,汝南王承明,巨鹿王承义,皆坐诛。李元吉的家眷自也未能幸免,据说李元吉无子,太子将自己的第三子武安王承训过继给了他,估计承训也已罹难。

  翊卫车骑将军冯翊、冯立闻得太子李建成建成身死,仰天道:“我等深受太子恩典,怎能在太子死后苟且逃生!”于是和副护军薛万彻等率领东宫、齐府两千精兵奔赴玄武门。张公谨关闭玄武门,东宫、齐王府兵马不得进入。守门兵将与薛万彻等激战良久,薛万彻更扬言欲攻打秦王府,东宫齐府将士皆惊惧,尉迟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级示众,宫府兵马才瞬间溃散。

  薛万彻带数十兵骑逃往终南山。冯立杀死敬君弘,对手下道:“我杀此贼,足以报太子厚恩!”解兵逃于江湖,易名冯宇真,在青城山立宗,多年后,与终南张听水、天山叶悲风、点苍阮伤城合称“四俊杰”。

  太子舅父窦轨在建成死后,醉酒感慨:“太子生性仁厚,秦王工于心计,这样的结局也是意料之中。”他很识时务,倒戈了李世民,方免株连之罪。

  还有魏征,一力劝说太子早日除掉秦王,玄武事变后,李世民找到魏征,斥责他挑拨和建成、元吉的兄弟感情,魏征哼道:“太子如果早听从了魏征的言计,绝不会出现今日的祸事!”李世民听罢不语,因重视魏征的才干学识,赦免了魏征的罪。

  两个月后,八月初九,李渊退位为太上皇,秦王李世民登基称帝,大封功臣,次年改元贞观,是为唐太宗。但是,终其李世民一世,都再未踏足玄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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