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兄妹

  柯莱蒂似乎唱累了,不做声的头靠在车窗上。“有非常好的朋友吗?你朋友是什么样的?”

  路易看了她一眼,“很多啊,各式各样的都有。”

  “说一下,说几个要好的同性朋友。”

  路易把家中男性的名字报了一遍。

  “喂,如果不算家里人呢,而且你怎么不说晞?”

  “我和他接触不多,晞注册了一个名字但很少露面,对我来说,他依然很神秘啊,族谱名单上我们的名字近在咫尺,实际上人远在天边。”路易感叹。

  “其实我连他长什么样我都不记得了。”

  “你五岁的时候照过全家福,回去看看,不过可能真的就是他最近的一张照片。”路易想了想,说:“我第一次看到晞的时候就想,终于有个男的可以在脸这方面让楚科奇有危机感,可问题是楚科奇并不觉得。”

  “因为他对外貌不怎么在意。”柯莱蒂说。

  “哈哈,是的。”

  “我想见见晞真人,算了,反正早晚会见到的。”柯莱蒂拨弄风车,想起家里永远在周围准备十二把座椅的餐桌,永远空出来的一间家庭成员卧室,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似的看着路易,“还没回答完问题呢,有非常要好的朋友吗?”

  “Louis·Fattal,Alger·Stone,Faires·Ruffalo。”

  “他们是谁?”

  “我中学同学。”

  “还有吗?”

  路易看上去在很认真的回忆,但回答却是正儿八经的瞎编:“我其实就读过一个很神秘的学院,那个学院古老,建筑宏大也复杂,周围风景非常美,有森林,森林里住着神奇的动物,大蜘蛛啊什么的,在那个学校里我有几个好朋友,比如Harry·Potter,Ron·Weasley,Remus·Lupin。”

  “呵呵,你怎么不说直接说在霍格沃兹念书的时候?还卢平教授,你找到亲戚了。”

  路易说:“你有没有怀疑过谛青山上的孙长老,看上去二十多岁就封为长老,还姓孙,没有猜想过他是妖怪?”

  “有啊有啊,我以为他是猴妖,但是又觉得不对,孙悟空是信佛教的啊,谛青山不用收佛教徒。”

  “什么信佛教,你明明看了《西游记》。猴子为学长生不老之术离开花果山寻仙访道,访的是道,而且他还懂《黄庭经》,被太白金星宣上天庭喂马彻底成了道教中人,但西天取经跟了一个和尚......”路易总结:“他是先姓儒,再信道教,最后弃道从佛了。”

  柯莱蒂点点头,觉得道理,继续问:“孙长老到底是不是妖怪,我觉得至少不是狼妖。”

  “为什么觉得不是?你难道还能看出来?”

  “我印象中,你和孙长老唯一一次出现在一起时,你们没有交流,再怎么说是少数民族还见到亲戚了不该这么安静。不过他真的活了好多年了,”柯莱蒂一拍巴掌,“他能说出山主小时候穿红肚兜在山下小镇满街跑的样子!山主因此不敢不敬重他。”

  “你回山上的时候问他就会知道的。”

  “你就现在告诉我呗。”

  “不。”

  “好吧我自己去问。”

  “泼狗血吧,听说妖精被泼了狗血就会显出原形,虽然我没经历过。”

  “你有没有搞错,我哪敢往长老身上泼,泼完回去我师父还不得把我耳朵给揪下来,不如先找你试一下看会不会现出原形。”

  “不要不要。”路易嫌弃,他那么爱干净。

  柯莱蒂大笑,回到刚才的话题,“住在中国的时候呢,有什么朋友?”

  “楼下的小黑,送外卖的小李。”

  “可是我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离开中国后和一个同学保持联系,我需要通过她继续保持对那个地方一些人事的了解,但我不能让她太了解我。”柯莱蒂说的朋友是出生并成长在那个城市的裴培,柯莱蒂人生的前十五年未曾去过那个城市,但她可以通过和裴培的交流来了解城市的变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同样土生土长的李山泽。

  “你没有那些朋友也能过得很好。”路易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总结起来柯莱蒂似乎过得并不算太好。

  “也许是的,去学校一下子认识好多人,她们不和我一起玩时总有其他人陪着,我希望我能更像她们,但还是觉得没有办法融入,有的人交朋友是做了一直玩下去的期望,但我总在想谛青山把我调离的那一刻还有多久会来。”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我觉得,楚科奇阿奎那交人类朋友更难吧?”

  “差不多是这样,吸血鬼多得是人际交往的禁忌,体温的秘密,饮食什么的,还要躲避阳光。”

  “阳光好可怕。”柯莱蒂把自己代入吸血鬼想问题。

  路易突然笑了一下,抿抿嘴没说话,柯莱蒂好奇:“你笑什么?”

  “阳光是最可怕的,不只是对于吸血鬼。”路易说。

  “还有白化病人?”

  “举个例子,1945年投给日本的原子弹。”

  柯莱蒂坐好了,准备听路老师讲历史。

  “8月6日那天美国气象侦察机飞过日本广岛上空,发现广岛晴空万里,就建议投放原子弹,8月8日第二颗原子弹载入轰炸机,原定为投放目标的北九州市上空乌云密布,什么也看不到,结果就轰炸了备选城市长崎。”路易把这件事当笑话来说,因为他真的觉得有些历史大事件说来挺好笑,“天气很重要,数据表明阳光是杀死吸血鬼的头号杀手,猎人巫师还排在过期血液的后面,特别是现在干这行的越来越少,不过你这样说得他们好像很可怜。”

  “哈哈,要是有谁能发明什么强力防晒霜来帮助他们就好了,不过那些日本民众也真是可怜。”

  “作为一个中国人,你到底是在幸灾乐祸还是真的可怜他们?”

  “你觉得呢?原子弹下无冤魂,侵略的时候仇恨就产生了,报复就开始了,打了军队就是还要袭击平民,毕竟这是有效的报复方式,因为他们之前就是那么做的。还什么有人说他们的后代没有错,不要太针对他们啊,那我们的先辈又做错了什么?还真以为时间是块高质量的遮羞布啊。不过我不能说出去,会被批判,毕竟我是一个既然做了什么事就一定会承认的人,大部分时间又懒得计较。”柯莱蒂仰头,小眼神满是自豪,她又看着不断被抛到身后的行道树,“你呢?幸灾乐祸?可怜?你当时,应该是很高兴的吧?”

  “那时候我们全家,气氛都很好,萨蒂尔医院的病伤员知道了都很高兴。”路易说:“1942年新加坡陷落的时候我们整个旅都成了日军俘虏,被送去缅甸修建‘死亡铁路’。”

  柯莱蒂知道二战时路易在伦敦应征入伍,是皇家陆军的一名司机,她说:“可你在被抓后第二天就逃出来了,他们还能困住你?”

  “我还带回了四个战友呢。”

  “我知道我知道,小时候见到的纽马克先生就是你战友。”

  “你居然还记得,”路易记得那时候柯莱蒂才七岁。

  “印象深刻啊,他送了我一个肩章,我现在还放在2004年的盒子里,而且我还记得他看见你还是那么年轻,打趣说国家的未来就交给你这样的年轻人了。”

  “不过他前几年去世了。”

  “也算活得久了。”柯莱蒂都不说遗憾之类的话,“你继续讲吧,回来后?”

  “回到了英国后,改名换姓和萨蒂尔在医院工作。我有个战友叫亨利·迪克逊,一样是皇家陆军司机,他在几年后回到英国,写出战俘营生活的回忆录,我才更清楚被俘时期他们的生活,变成奴隶,饥饿霍乱和**,七个月里六万战俘死掉三分之一。修炼是更为痛苦的煎熬,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有成果,战俘却只有痛苦。1998年明仁访英,我在电视上看直播,女皇和那个日本人坐马车从人们面前经过时,很多曾是日本战俘的老兵转过身去,背对来访的日本天皇以示**,我看见了我曾经的战友,他们老了,而我还是当年那副样子,现在他们中很多人也去世了,而由我来帮他们记着。有人评价说日本民族在二战时已经被帝国统治野心扭曲了人心,妖魔化了,却不知道我们的世界不屑于接纳他们。谈到二战,很多日本人只说自己是原子弹的受害者,却从来不敢面对他们的罪恶。”

  路易说完了,车内沉默,柯莱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沉默回应,很多时候是想说的太多了,不知道选哪一个。

  路易把刚刚和柯莱蒂讨论的话题拉回来,“交友有禁忌,但是存在了这么多年,就没有那么在乎朋友的事,他们在作为普通人类时的朋友已经死去,之后交的朋友因为身份的秘密而不会像以前那么......也许是纯粹吧。所以还要忍受自己存在太长,身边的人离去的孤独,所以我们这群人走到了一起啊。”

  “我真幸运,也走进来了。”柯莱蒂发自内心的说,她觉得这是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没有之一,哪怕是以后不会再遇到比这更幸运的事也没有关系,“一家人长那么好看哈哈,太有面子了。”

  音响放到Cat Power的歌,柯莱蒂准备跟着唱,又停下来。“赫利尔斯唱歌挺不错的。”

  路易赞同,想起新生周时安东尼乐队的音乐会。上台的除了卢卡斯还有之后的赫利尔斯,赫利尔斯唱的是Angus&Julia Stone的《For you》,本来主体部分是女声的轻柔,但他唱出了让人感动的男声版,用心唱歌,认真的听众肯定能感受到。

  这首歌作为插曲几次出现在美剧《复仇》里,作为忠实观众,柯莱蒂能回忆起插曲出现时的每个情节,她甚至早把《For you》作为早晨起床铃声,好像一整天就有了闲适的开端。

  嗯,早上由这首歌叫醒,有时晚上睡不着也听这首歌入睡。

  柯莱蒂欣赏主角艾米丽,坚强聪明有魄力,能打架又漂亮,也略带同情。艾米丽抱着利用的目的接近一些人,交了些互相得不到真心的朋友,真心的里面又死了几个。她以前收养家庭的哥哥想来帮她一把,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想着用钱把他打发走,艾米丽后来为了复仇几乎走火入魔了。

  在台下听到赫利尔斯说要唱这首歌时,柯莱蒂先是惊讶,之后说热泪盈眶都不为过,毕竟她看的是电视剧,感受的是那个主角的整个人生。而有人和她都知道这首开始结尾都出现的歌甚至还喜欢,她就觉得是件很不错的事。

  柯莱蒂继续说:“个子高长得漂亮。”她偶尔会用“漂亮”这个词形容男生,作为中肯不带私人感**彩的评价。

  家人各个像选美比赛优胜者,前男友的外貌也是百里甚至千里挑一,她的选择很符合阈值自控意识的原理。

  “嗯。”路易现在还记得柯莱蒂前男友的长相,明明是第一次见那个和柯莱蒂读同一所高中的男孩,却觉得有些眼熟,可能就是传说中美的人千篇一律?搞笑的是第一次见是在他和汤姆看完电影院去吃晚饭时,柯莱蒂和那个男生也在同一家店,回家后说起这件事,路易觉得柯莱蒂只是在和同学吃饭,柯莱蒂说了几遍那是她男朋友他还不信,汤姆也不信。

  “中文说得简直像母语。”柯莱蒂对赫利尔斯赞不绝口。“挺好相处的哦,我说一些我觉得冷僻的知识他都知道,他还学过柔道。”

  “你怎么知道?他都说了吗?”路易不知道两人已经有这么多的接触了。

  “卢卡斯说的。”

  “哦,哪个少女不怀春。”路易言简意赅,“第一天见他,听他说话,还以为是个意大利人呢。”

  路易的话并不带任何讽刺意味,只感叹年轻人多读书果然是有用的,换句话来说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不然光凭一张脸,柯莱蒂看不上。

  “不过说实话,”柯莱蒂认真想了想,“前几天,就是你和德国同学吃饭的那天,我在教学楼,和他站在一起,我有点紧张想不看他,但是又不想把视线移开,应该是没看够,说不定我当时脸红了......我去,脸红了。”柯莱蒂捂脸。

  路易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比如再见到赫利尔斯想怎么做之类的。”

  “没打算,”柯莱蒂把手放下去理直气壮的回答,“虽然很多时候想活得和周围那些人一样,我的现在,或者以后不能只为了一件事活着对吧?”

  “对,我明白。”路易说,他可没有鲛人沙伊达那样的读心术,但做柯莱蒂的阅读理解不难。

  “理解万岁。”柯莱蒂挥舞胳膊,晃着纸风车,然后不小心手一松,风车吹掉了。

  两人在车里沉默了几秒,柯莱蒂看了路易一眼,路易踩刹车,停到了路边,柯莱蒂下车把风车捡回来。

  坐回车上的柯莱蒂这次抓紧了风车柄,然后伸出窗户继续吹,两人没说话,却默契的完成整个过程。

  传说唐末农民起义的领袖黄巢是一只狼妖,其同党也凶残成性,全军纹面,凶神恶煞,以军队所经过之民居的百姓为食。但是把狼妖这些残忍暴虐令人毛骨悚然的特征放到路易身上,会发现......他是狼妖中的“败类”,说他烂泥扶不上墙的话他还会回一句:“我要你扶了吗?”路易是个对女生温柔有礼貌的好脾气男生,虽然长相英气,和温润如玉沾不上边,但就是脾气很好,也是他教柯莱蒂不要和人争吵,要么别去与蛮横无理之人计较,免得浪费时间,要么就直接上手解决问题,节约时间。

  柯莱蒂又说:“有一次阿奎那问我,为什么在几乎相同的情况下,我来到家里会喜欢楚科奇而不是他或者你,能说出楚科奇哪儿吸引了我而你们没有吗?还真说不出来,然后他说如果我不找个方法解救自己,会变得越来越像尹惜川,”柯莱蒂指指自己的脑袋:“尹惜川死的并不甘心,正因为这样她的记忆才会顽强的留下来给我以影响。”

  “阿奎那的意思是,只要你想摆脱,就还有希望。”路易总能找到重点。

  “路易。”女生叫了他的名字。

  “怎么?”路易每次听见柯莱蒂叫他的名字,都觉得她要问一些算得上严肃的问题了。

  “人的一生,不可能只喜欢一个人的对吧。”

  “绝大部分的人不可能。”

  “有谁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吗?”

  “目前为止我没见过,当然,有的人......”路易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说:“有的人一辈子不长的话,没那么多时间,可能来不及爱第二个。”他有些诧异这个孩子的问题,十多年一晃而过,小女孩长大了,路易还是没能把她当成一个她总自称的女青年来看待。

  路易照镜子的时候看见自己不想老去便不会老去的容颜,有时还真忘了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年。

  “尹惜川爱他,死了那么多年也不见得减少,她还在我的脑海里晃悠,天呐,烦人,不过楚科奇也并不是只有她吧,存在了两百多年不会只有一个尹惜川吧。”柯莱蒂八卦起来。“我对他的感情史还真只知道惜川。”

  “我所知道的最早的,是楚科奇作为伊利亚时的恋人,那个女孩叫德罗西达。”

  “德罗西达?露水?有点耳熟。”

  “楚科奇把这个名字写在了他的小说里。他们俩都是沃洛格达人,青梅竹马到结婚,但是婚礼上出了些状况,德罗西达的蜡烛灭了。”

  “哪一位新人的蜡烛先灭哪一位就会先逝世。”柯莱蒂懂一些俄罗斯的风俗文化。

  “对,接着德罗西达的头冠又在婚礼上掉下来了,在俄罗斯人的吉凶观念中,如果新娘的头冠在婚礼上掉下,她就会当**。婚礼并不是很成功,他们在婚礼之后去了东部,具体变成吸血鬼的过程原因我想只有伊凡知道。变成吸血鬼没过多久德罗西达就不小心的......见光死了,她太不小心了,看见外面下雨就觉得不用带伞。在德罗西达之后,楚科奇遇见过两个女孩,一个是吸血鬼,另一个是惜川——楚科奇作为吸血鬼的唯一的普通人类恋人,嗯,看上去的普通人类。”

  柯莱蒂点点头,她当然懂,她和尹惜川的共同点和区别她可以清楚的制作出图表来,就像高中总做的类似于孔子和苏格拉底两位思想家的对比题目,区分交叉,不过惜川死去才有李山泽的出生,才有新的发展。

  路易说:“这么长的人生,不会只有一个的。”

  “你说爱和喜欢是怎么区别的?别背流行句或者电影台词。”

  “那可没仔细想过。”

  “我要是能活你这么久应该能修炼成个思想家,像顾炎武那样对着竹子格物致知,格到一丛竹子变成竹林。你修炼了多少年?”

  “七百五十年。”路易又出了一个新答案,“其中有一百五十多年,我待在姑射山的一个山洞里,靠鲛人油灯照明,在我离开后,灯光照不到的墙壁上留下了我身形的阴影。”

  “那你吃什么?”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然后就可以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了是吧?”她当然读过《庄子·逍遥游》。

  “不,肯定是坐飞机舒服些。”路易顺着她胡言乱语。

  “你新的中文名干脆叫路半白好了,我不忌讳我们重名。”柯莱蒂拿着李半白这个假名字开玩笑。

  “路半白?”路易念了一遍,“可以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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