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二)

  “真是,大开眼界。”柯莱蒂对斜前方的赫利尔斯说中文。“中文说的很好。”

  “过奖,我有个中文家教。”赫利尔斯听卢卡斯提过柯莱蒂,也清楚这个女生和他没血缘关系,所以看上去也没有任何疑问。

  柯莱蒂觉得他用的谦词标准到死板了,现在年轻人能毫不尴尬用这个词的不多了吧?赫利尔斯也许是实践不够,要么就是他的中文家教有点年纪了,柯莱蒂甚至能想象一个穿着深色大衣的走路不会快的爷爷或者奶奶在黑板上写字,然后拿着教鞭逐字逐句的教他念。但是赫利尔斯说完后随意的伸了一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肩部,然后又对柯莱蒂笑了一下,柯莱蒂就什么猜测都打消了。

  “自小学习吗?”

  “对,”赫利尔斯继续说中文,“从小就喜欢中国文化,而且家里也和中国人做生意。”

  卢卡斯向欧姆他们解说完刚才他和赫利尔斯的一唱一和后问:“你应该没见过柯莱蒂吧?她不常来英国,除非近段时间有可能见过,就像欧姆在报名处见过她一样。”

  “没见过。”赫利尔斯看着柯莱蒂,目光不带任何回避或者含蓄,但柯莱蒂并未因此觉得不舒服。她也看着男孩,他有着一张太有吸引力的脸,柯莱蒂已经因为家人产生了审美疲劳,但看着赫利尔斯,却又有了想一直看他的脸,听他说话的兴趣。

  “说英语吧。”卢卡斯不想做同声翻译了。

  “也许是其他的中国人或者亚洲人,比如对很多中国人来说过黑的黑人都长一个样,”柯莱蒂中英文切换顺畅,“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身高这长相,要是见过还没有一点印象,我会怀疑自己的记性。”

  她有些冷漠的语气暴露出疲倦,早上四点钟睡没法不疲倦。

  “没睡好吗?”卢卡斯问她。

  “我正在追求病态美的路上,”柯莱蒂搬出这句话解释,她聊起来就有一点无法无天,专门对着卢卡斯讲:“每天熬夜,弄点黑眼圈,最好还感冒然后咳嗽什么的,当然,咳血就算了,中国古代肺结核叫桃花痨,文人雅士得这病的多。”

  欧姆发现自己没有刚才对这个女生的感觉了,就像刚燃起的熊熊大火被浇了冰水。

  柯莱蒂就坐在那儿,一边和他们说话一边漫不经心的摆弄碟子里的食物,欧姆觉得她有一种气场,而且还是那种他不会想挑战的气场,欧姆喜欢那种需要保护的女生,她们可以活泼有时候还可以无理取闹,但不要太强势。现在他觉得柯莱蒂有种骄傲的感觉,她吃东西的时候听人说话的时候眼神不会很活泼,近乎漠然,如果欧姆会中文,就会觉得“睥睨众生”能很好的形容这种眼神,虽然也有可能是今天她的精神不太好。

  他有些庆幸刚才的一时头脑发热没变成鬼迷心窍。

  “还不如化妆呢?”赫兹说,她几乎不熬夜,房间里有一张醒目的作息时间表。

  “她的行为艺术。”路易解释。

  “路易?”赫兹叫他。

  “嗯?”

  “你什么专业的?”

  “古典文学。”

  赫兹很高兴,“我是学阿拉伯语的。”

  路易附和着赫兹聊到语言学习的问题上来。柯莱蒂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路易和这群新朋友,莫名觉得很满意,不过,柯莱蒂自始至终不承认卢卡斯是她哥哥,但她懒得和他啰嗦。

  卢卡斯三岁时妈妈丧生于滑雪事故,六岁爸爸再婚,继母视他如己出对他很好,妹妹克蕾曼丝出生后也不见任何偏心。她对两个孩子倾注了很多精力,教他们中文,让他们从小阅读典籍到处旅游。卢卡斯十七岁时继母的姨妈过世,全家人去中国参加葬礼,那时他第一次知道妈妈本来有一个女儿。

  而这个消息还是继母的亲戚而不是她本人告诉自己的。

  柯莱蒂也是去祭奠这个并不熟悉的长辈,只在下葬的时候出现了一次。她身边有一个说是爷爷的老人,同样十七岁的女生穿着一件黑色长裙,一米七的身高架起套在外面的黑色大衣,她来看姨外婆下葬,默然孤单得像是荒野中一个提灯彳亍的步行者。

  妈妈讨厌柯莱蒂,葬礼上妈妈和柯莱蒂仅有的一次交流以妈妈带着嫌弃逃避的眼神转身离开而收场,卢卡斯不知道原因。他因为太听家长的话而被朋友们拿来笑话几次,但卢卡斯只是一笑而过不在意。

  他从妈妈的亲戚那儿找柯莱蒂的联系方式,起初是困难的,没人愿意告诉他,似乎更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卢卡斯想起那场葬礼,妈妈那边的家人对待柯莱蒂,也是礼貌下的冷漠。

  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邮箱电话号码和社交账号一起被发到了他的电子邮箱。他本意是希望母女和睦,亲妈对她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不友善,而卢卡斯生来带着热心肠,即褒贬不一的圣母心。

  开始的一段时间里电话不会接,邮件不会回,在社交网络上有类似于不同阶层人之间的交流,柯莱蒂偶尔和他的互动就像大发慈悲给点善心,给人感觉挺高冷,就像今天她刚走过来的样子。在被妈妈发现他联系柯莱蒂并受到制止后,卢卡斯取关了柯莱蒂,直到今年春天出了大变化,柯莱蒂第一次主动发来邮件,后来联系增多,大到国际政治经济小到利兹哪条街有什么好店,就像之前从来不曾冷落他,而卢卡斯也不在意之前的无视,还以为感化成功了。

  今年柯莱蒂来英国留学,带着热心肠即褒贬不一的圣母心的卢卡斯特意去了哈罗盖特,才第二次亲眼见到她。

  她和隔着屏幕认识的那个近期的柯莱蒂一样,开朗活泼,说话幽默。

  妈妈不允许卢卡斯和亲生女儿来往,就像严苛的禁令,卢卡斯这次没有听话,他瞒着妈妈,但也许后者凭着难以遗漏的缜密发现了什么,只是现在还没有行动。他一直在准备如何让这对母女见面和解,即使过程会艰难。

  承认所作所为带有怜悯的成分,但他从不把自己的怜悯表现出来。

  “柯莱蒂,把你电话号码给我。”格**递去自己的手机。

  “好的。”

  “你这名字是来源于希腊语?”格**问,她略有印象。

  “对。”

  “哦,我知道,古希腊神话,海仙女,大洋神女之一的Clytie,是河流海洋之神Oceanus与沧海女神Tethys的女儿。”赫兹熟读希腊北欧的神话,她看看自己的哥哥,然后又把目光放到赫利尔斯脸上,想看看他俩的表情变化,剩下的她就没有明说了,在座的多多少少看过希腊神话,Clytie是太阳之神Helios的**,后来变成了向日葵。

  “我名字来源于一个中国作家的作品,妈妈是她的读者,哦,我是说,我的继母是她的读者,给了我这么一个名字。”柯莱蒂这么一说,大家不约而同以询问的眼光又看着赫利尔斯,他们还从来没讨论过各自名字的来源。

  “我的名字就是取太阳神之意,光明,希望,虽然我总觉得老土来着,但现在想想没被起名叫做‘光明之神’阿波罗(Apollo)真是万幸。”

  “两个名字起的真般配。”说这话的是欧姆。

  “呵呵。”柯莱蒂觉得有点尴尬,般配?她条件反射的“呵呵”想掩盖尴尬。

  作为曾经“年度最伤人聊天词汇”,这个词被形容为“以最大笑容激怒对方,践踏对方全部热情,它从最初单纯的拟声词逐渐演化得意味深长,看到它,有人黯然神伤,有人憋出内伤,有人直接掀桌。”之前一直觉得“呵呵”只是用来表达高兴的柯莱蒂在之后用它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再下决定,虽然她并不觉得以前那些同学都说最讨厌聊天对方发“呵呵”,她就该一样的讨厌。

  就像在她们集体患上密集恐惧症幽闭恐惧症尖端恐惧症强迫症的时候,她偏偏胆大包天另辟蹊径什么症都没有。

  嗯......她在思忖,希望这些英国人不懂“呵呵”的杀伤力,而看上去,他们也没什么反应。

  “那赫兹和欧姆,物理单位?”路易问。柯莱蒂就知道“堂哥”的靠谱,他再一次的解救了自己。

  “我们是兄妹,姓莫克利(Mauchly)。”欧姆说,“爸妈的工作都和物理相关,后来干脆起了这种名字。”

  柯莱蒂说:“我想起了第一台电子计算机ENIAC的发明者之一,物理学家约翰·莫克利。”

  “我叔叔也叫约翰。”

  “你的中文姓氏是,”赫利尔斯说着英文,又开始用中文描述,“木子李?”

  “对。”柯莱蒂回答,就是姓李,她可不能让任何外人知道其实她的姓和名多了去。

  “巴托利”这个姓氏用得并不多,对应范围也很小,她还有一个原姓,不过很久没用了,以后也不会用。

  高中时班上有三个学生是复姓,两个“欧阳”,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欧阳”这个姓常见,还有一个“令狐”,好多同学都是认识那个男生之后才知道字念“灵”不念“另”,有同学猜测是不是令狐同学看小说看多了,自己改的,或者家长是武侠迷,令狐同学无奈,祖传的。

  “现在想想,爸妈给我起名字时简直没有任何创造力啊。”路易感叹。

  “我有同感。”格**说,“从小到大认识好几个格**,其中还有一个和我同一天生日,后来因为这个成了朋友。”

  “我认识四个爱丽丝,其中三个是我小学同学的英文名,不过感觉你们并不忌讳重名,”柯莱蒂说,“中国人可能比较希望自己的名字独一无二,新生儿的父母千方百计查字典什么的,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和别人重名,虽然碰见同名同姓的会觉得很巧又有趣,但是最好别和长辈重名,这是忌讳。但是同辈会有字重复,我们有字辈。”她给这群英国青年普及。

  “我叫卢卡斯,我爷爷的哥哥也叫卢卡斯。”卢卡斯拿自己做例子,“他在我出生前去世了,为了纪念。”

  柯莱蒂没读过正式的小学,刚才“四个爱丽丝”的故事是编的,她继续编,“我的中文名是李半白,有一个堂姐叫李半青,而长辈们的名字不会出现这些字。”

  卢卡斯配合的在一边点头,他们认识起他就以为柯莱蒂的中文名是李半白,她还解释过:爷爷给她取这个名字是希望她做人谦虚不要自满,品行洁白问心无愧。

  柯莱蒂这群新朋友们的理解能力都不错,欧姆是最后点头的。路易看见柯莱蒂一本正经的表情忍不住想笑,但又要憋住笑,他觉得自己要憋出内伤了。

  柯莱蒂编起故事来是一流水准,在伦敦眼下排队买票,一个中国游客看见中国人就自来熟,问柯莱蒂叫什么,她随口来一句她叫李义崎,山字旁崎岖的崎,对方打趣问她有没有哥哥,是不是叫李易峰,她回答确实有一个哥哥,叫李义山,只可惜来旅游的姑娘不知道李商隐字义山。去餐厅吃饭,店员说二楼靠窗的一排位置是专门为情侣准备的,每张桌子上还有为情侣们准备的贺卡,可以把名字写在上面,李山泽好奇贺卡是什么样的,立马两手抱住路易的胳膊,拉着路易去二楼,在贺卡上用中文写了“维多利亚和利亚姆”。

  “新生周你准备做什么?”赫利尔斯问她。

  “新生周?举行开学典礼的那一周吗?”柯莱蒂对于来英留学就关注了成绩,带什么东西来和来了之后去哪里玩,对于学校事物不太懂,因为很多事都是路易在做,这兄妹两也一起出去旅游过,显然也是路易订酒店查路线景点安排好所有的事,然后柯莱蒂负责当智障。

  “英国大学和学院开学的第一个星期,给新生认识室友,交新朋友,完成一些行政相关的事,它通常还会举办一系列的社交活动,比如舞会演唱会。这对未来的大学生涯会有很大影响。”卢卡斯解释得很官方。

  “听起来不错。”柯莱蒂看上去有点兴趣。

  “今天晚上我们有接待新生的音乐会,要不要参加。”欧姆发出邀请。“我们还有个安东尼,他组建了一个乐队,今天要献唱,我们还正准备在表演途中突然地把卢卡斯推上舞台,叫他即兴表演。”

  “你们都把计划透露出来给卢卡斯听到了。”

  “他就算不愿意还是要被推上去。”欧姆自信满满。

  “当做给你的开学礼物。”卢卡斯坦然接受。

  柯莱蒂转头看路易,路易点点头。“好的,我们去。”

  柯莱蒂发现赫兹对路易有压抑不住的兴趣,格**自信又低调,她的举动几乎处处完美,但柯莱蒂觉得这不是做作,是习惯的养成,做作或者本质能从眼神里看出来,格**不会认真注意自己的动作就是习惯了。

  她又看赫利尔斯,他很高,她对这个高个儿有好感,但赫利尔斯的话不多,后段时间基本上就只是坐在一边看他们说话。

  卢卡斯则不管一个纯中国人一个纯英国人的差别,一直热情的把自己代入到“柯莱蒂的哥哥’的角色,自导自演,异常欢乐,还强调“这些就是你的新朋友了,以后和我们玩吧。”柯莱蒂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她语文老师在班里放过《哈姆雷特》的电影,落难王子有时候真的很像一个神经病,神神叨叨,自言自语,然而李山泽一边笑着和同桌说:“看,神经病。”一边认真看,记记台词。

  卢卡斯说新朋友,并没有考虑她是否需要,他不知道柯莱蒂需要什么样的朋友,只是觉得柯莱蒂初来乍到多认识一些人是好的。柯莱蒂之前对他爱理不理,后来主动联系,细腻的卢卡斯猜测原因,毕竟柯莱蒂要来英国留学了,又还是他就读的利兹大学,来学校前就有认识的人肯定会方便点。

  柯莱蒂其实不热衷于交朋友,对她来说,能交到终生挚友是一种幸运,而好聚好散度过一段时光也很不错。忘了是哪本书上看到的,书里总结:贾宝玉爱热闹,因为觉得迟早有散的一天,不如趁大家都还在一起,及时行乐,林黛玉喜欢安静,认为既然有分别的那一天,为了避免离别后的哀伤,不如不深交。柯莱蒂觉得自己处于两者的合集。

  她高中时期表面上朋友一堆,因为太多的秘密与他们又有距离,她会和那些人一起玩但从不会说心里话——真实的内心话。办生日派对或者在哪儿看到了新饭店会有人说“给李山泽打个电话吧,看她来不来。”但她很少主动联系别人,在一起玩的时候很嗨很高兴,找她聊天她态度很好,有空可以约着逛街或者去同学家玩,但并不代表那些同学在她心里就占了多大的位置。出国后她只和以前同学中一个叫裴培的女生保持了联系,因为柯莱蒂需要通过一个人来继续把握她“家乡”的情况。

  所以那些朋友不解的是多好的一姑娘,天天笑呵呵和你玩,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声不吭的又疏远了。

  恋爱也是这样,无疾而终,没有矛盾没有吵架,那个性格和她有些像的男友突兀的说咱们分个手吧,她没问原因就说好呀,到现在,她不知道前男友为什么提分手,前男友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爽快地答应。

  真是,太潇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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